霍钰生在高门大院。

这种地方,不可能有心思纯澈之人,纵使不想同流合污,却逃不过耳濡目染。且不说害谁,至少见谁都先三分提防。

尤其他自小见惯了后宅争斗。

先是他娘同大娘斗,再是大娘三娘联手斗他娘,而后四娘入了府,又是好一番腥风血雨,绵里藏针滚着糖霜的厉害劲儿绝不输官场的明枪暗箭。因而他每每看着许还琼,都不禁忧心,怕日后顾不周,让她被人欺着。

而闻人椿便是霍钰相中的准备放置在许还琼身边的一张人肉盾牌。

他说相中。

闻人椿一瞬间想到了娘亲。那时西夏铁蹄还没踏进家乡,乡民虽清贫,可男耕女织,自给自足,生活安乐且自在。

年幼的闻人椿常常趴在娘亲的腿上,云动了她要问,花落了她要问,绿色刺虫脱壳成了斑斓蝴蝶她更要问。娘亲常拎着她的耳朵,说她啰里啰嗦,好像一个小老太婆。

“小椿啊,若是往后没人相中你可怎么办呢?”

“无碍。我力气大,可自己耕自己织,照样丰衣足食!”

“女儿家不可胡说!”

闻人椿那时最爱胡说,她以为日子会闲云流水般过下去,能出什么岔子呢。所谓的风浪,横竖不过是庄稼地没收成、屋檐被风吹塌了,哦,还有一桩——邻家俏哥哥相中了一个比她貌美、比她聪慧的姐姐。

直到战争的号角吹响,他们统统成了流民,余生从此只剩风浪。

相中。

呵。

闻人椿没有存多余的心思,当即猜出了霍钰的言下之意。她不晓得娘在天上会不会遗憾,如今的她竟只有被相中去唱戏、去卖艺、去做挡箭女使的份儿。

罢了,多想无益,活下已是福分。

“闻人椿!”霍钰恨极了别人在自己面前演“灵魂出窍”那一套。

闻人椿紧张地弯腰福身。

“不成,你还得多加□□。如此不灵活,万一惹恼其它几房,反倒要还琼替你当靶子。”霍钰有千万个不是,但仅凭对许还琼的一番真情,闻人椿便无法将他视作恶人。

不过有桩事情她还是要说明一下:“二少爷,我如今还属四娘房里的。”

“哦?我以为我得问五娘讨你呢。”

话说得太透,极没意思。

霍钰看她吃瘪,不免得寸进尺:“小椿,明日五娘就得找个由头将你要过去了吧。”

“小的不知。”

“啧,你莫不会真的相信那位的话,以为共苦过,便能同甘?”

“小的哪能和五娘同甘。”

“如此甚好。小椿啊,无论你日后是否愿意入我房中侍奉还琼,都可记住我今日说的——你那位五娘绝不会输于四娘。”

闻人椿清脆地应了一声。

“好了,喝酒吧。”霍钰招招手,允许她坐下。

他实在是不爱独酌,故而今夜饥不择食。

不过闻人椿确实是个扫兴鬼,她环顾四周,摆摆手:“不了,没有酒盏。”

“你倒是比我一个少爷还讲究!”没看见他都是直接倒入口中的吗。

“算了算了,到底是个女儿身。”

“女儿身亦有酒中豪杰的。”她还嘴,虽然细如蚊蝇,也还是实实在在的还嘴。

“你怎么没喝酒便忽然硬气起来!”霍钰的酒壶举到一半,莫名被她惊得停了动作。

“我……我是怕同少爷共用一壶饮酒,逾越了规矩,有碍尊贵,到时……到时又被人借题发挥。”

“什么人?说的是我吧!”霍钰冷哼,“牙尖嘴利的,不过也好,往后谁要欺了还琼,你便这样回过去!不,得再彪悍刻薄、阴阳怪气些,最好叉着腰、瞪出眼,教妖魔鬼怪三尺之外便不敢作祟。”

这是把她当钟馗使啊。

何况——她也没说要去伺候他们吧。

霍钰瞧她凝眉思量,又说:“小椿,我相中你是你的福气,不要这样不情不愿的。”

闻人椿没直接应下,却曲折地答了一句:“我知道你和还琼姑娘都是好人。”

“真明事理!”霍钰不急着逼她,手背往她额上撞了一记,气氛便又回到从前的欢脱。

“伸手!”他动手不停,又在闻人椿手腕上敲了一记,后者只好乖乖张开掌心。

本是做好了被打的准备,绷紧神经,闭上双眼,却感觉有冰凉液体倾倒了进来。

“还不赶紧喝了,一滴值千金呢。”

见闻人椿不假思索听话喝下,还有模有样地评了一句“味甘不涩,很是顺滑。”霍钰不禁笑了一声。

“看来饮酒之趣果然在于有人共饮啊!”他收回眼神,撑颈望月,脸上笑意却再也掩不住,看他眼角折起快要飞入鬓,闻人椿也好奇地跟着一道抬起头。

只是她那时尚且不懂,当空的圆月有何珍稀。

很快,沈蕉便遣人给她送来信。只言片语,却是快刀斩乱麻。

闻人椿看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被烧毁,心中仍有无端紧张砰砰作响。

那一日,艳光敞亮,四娘以家宅和顺、姐妹情深为名将沈蕉请至大花园。

桌上糕点水酒丰沛,台上青衣花旦正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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